第三章

筱倩诉说丈夫怀文武双全才

奋强希望儿子遇云开雾散日

儿子的一阵哭声打断了奋强的回忆。儿子的出生，使奋强感到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，他暗下决心，无论生活多么艰难，为了娘，为了爱妻，为了儿子，他也要坚决地顶下去，他做好了吃尽人间苦瓜的思想准备。想到这里，他觉得自己的身上产生了一种悲壮的英雄气概，就像为了营救亲人准备上刀山下火海的无所畏惧的勇士。他又想，自己少年时代的远大抱负和美好的理想已成为梦幻，自己这一辈子是彻底地完了，但他决心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。自古以来，安久必乱，乱久必安。他坚信儿子将来所处的时代将一定是一个美好的时代，在那个时代将是一个英雄皆有用武之地的时代，他决心把儿子培养成建设未来的祖国的栋梁之才，儿子的未来是美好的，是充满希望的，儿子会像一只矫健的雄鹰，展翅翱翔在祖国的万里长空。想到这里，儿子的名字一下子在脑海里诞生了，他决定给儿子取名“盼曦”，曦是指早晨的阳光，“盼曦”的意思是指期盼祖国的东方早已出现希望的曙光。“欧阳盼曦”这个名字太好了！他为自己给儿子起了一个好名字而感到异常兴奋。儿子是他的希望，儿子是他的心灵的寄托，儿子的诞生给了他战胜生活的艰辛和不幸的强大动力……

堂屋里突然亮起了灯，接着传来了娘的声音：“奋强呀，天快亮了，起来和我推煎饼吧。”奋强应声回道：“娘，你先刷磨吧，我这就起来。”奋强穿上衣服走到院子里，见娘已经准备好了两根磨棍，于是说：“娘，你年纪大了，身体又不好，不用你推，我有的是力气，我自己推就行了。”杜筱倩说：“那你慢点推，我给孩子洗洗尿布。”这盘石磨太大，说实在的，推干粮食奋强自己还行，但推煎饼实在是太沉了，推了一个多小时，奋强已气喘吁吁。奋强想起了和小鹃一起推磨的情形，小鹃在推磨的时候，磨棍挤压着小鹃的腹部，为了用力，小鹃仰着头，挺着胸，撅着腚，像一只优美的长颈鹿。乳峰显得异常高耸，而且富有节奏地颤动着。有一次他情不自禁地搂着爱妻狂吻乱摸了一气……奋强觉得和美丽的妻子推磨是一种幸福的游戏，他会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。

天已放亮了，杜筱倩在院子里凉完了尿布，见儿子已经汗流满面，立即从屋里拿了一条毛巾，心疼地给儿子擦汗，擦完汗就套上一根磨棍帮儿子推了起来，奋强看到娘那单薄的身体，心中感到酸酸的……

杜筱倩支起鏊子开始烙煎饼。奋强歇了一会，蘸着酱油吃了四个煎饼后，就挑起水桶到村外的蛤蟆口挑水。

蛤蟆口是一个自然山泉，在村东五里多远的海龟山下。这几年山秃了，无数山泉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个个消失了，状元村附近已经没有了水源，全村人都只有到蛤蟆口挑水。

奋强一趟又一趟地跋涉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，一天挑了六担水，走了七八十里路！他一进山，少说十天才能回来，他必须保证家里十多天的用水，他不忍心再让上了年纪的娘加入这漫长的挑水人的队伍。前辈人无知地狂垦滥伐，消灭了一片片生命的绿色，断了后代一个个维持生命的清泉，让后备人强咽前辈种下的愚昧的苦瓜。弯弯曲曲、坎坷不平的山路上，留下了多少挑水人的汗水！留下了多少挑水人的辛酸！留下了多少挑水人的叹息！

吃晚饭时，杜筱倩对儿子说：“你今天挑了一天水，明天还得走一百多里山路，吃了饭就赶紧困觉，你只管困，明天早上我叫你。”奋强笑嘻嘻地对娘说：“娘，天刚黑，我困不着，我想再和小鹃啦啦呱，也看看孩子，你看行不？”杜筱倩没有回答，只是含笑瞪了一眼儿子。

奋强来到东屋，小鹃柔声问奋强：“奋强哥，你吃了饭了？”奋强点了一下头就凑向前去亲了小鹃一口，小鹃苍白的脸上立即出现了一丝红晕。奋强又仔细端详熟睡的儿子，端详了一会，就情不自禁地在那嫩嫩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。小鹃在一边看着心爱的丈夫和儿子，心里感到无限幸福，心里虽然这样想，但嘴上却柔声说：“你的胡子那么硬，别扎疼了孩子。”奋强抱歉地一笑，说：“哎，我昨天夜里给孩子想好了一个名字，不知你愿意不。”小鹃说：“俺不识字，你和娘有文化，只要娘愿意，俺没啥想法。”奋强有点不高兴地说：“你是儿子的娘，你怎么能不发表意见呢？”小鹃立即抓着丈夫的手，一边深情地抚摸着，一边真诚地对心爱的丈夫柔声说：“奋强哥，你那么有文化，那么聪明，俺喜欢得你要命，俺崇敬的你要命，俺相信你给咱孩子起的名字一定是有意义的，所以俺才说只要娘同意，俺就没意见。奋强哥，俺说的是真心话呀，你要是不高兴，那你让俺说什么好呀。”奋强凑上去亲了一下美丽的妻子，深情地望着妻子抱歉地说：“别生我的气，行不？”小鹃的脸上立即又露出了灿烂迷人的微笑。

杜筱倩端着一碗荷包蛋进来了，对小鹃说：“鹃子，快趁热吃吧。”小鹃动情地说：“娘，俺身子好，不用光吃好东西，每天喝三碗米饭就行了。”杜筱倩说：“坐月子不吃点好东西怎么能行？为了孩子你必须吃。咱家穷，没有大鱼大肉给你吃，娘就觉得对不住你了。”小鹃感动地说：“娘，你和奋强哥对俺的好，俺一辈子都忘不了。咱卧龙山区的人，现在除了当官的，有几家不穷？俺跟了奋强哥，就是要饭吃，俺也感到幸福的要命。”杜筱倩听了小鹃这话，默默地掉了两滴眼泪。

小鹃见娘难过了，立即转了话题对丈夫说：“奋强哥，你刚才不是说给孩子想好了名字了吗？你现在快说说吧，也好让咱娘参谋参谋。”奋强就立即说了他给儿子起的名字，又将“盼曦”的含义解释了一遍。杜筱倩听了，高兴地说：“这个名字起的好，起的有意义。你爹的名字也很好，斌就是文武双全的意思，你爹真是文武双全的奇才。你爹是当年京都大学出名的高材生，在大学三年级就在美国HF大学发表了一篇论文，引起当时世界数学界的高度重视，当时被誉为世界数学界升起的一颗璀璨的新星，为此美国HF大学邀请他去攻读博士学位。可是，日本鬼子改变了你爹的人生之路。他用了半年时间刻苦钻研兵书，苦练武功，才二十出头就成了抗日名将，他用兵如神，被誉为长胜将军，特别是与八路军配合，打了好几个漂亮仗，小鬼子听了你爹的名字就吓得心惊肉跳。你爹负了伤后，智勇双全的刘伯承元帅到医院探望你爹时，风趣地说：‘古代有个孙膑，现在又冒出了一个欧阳斌。’你们知道孙膑是什么人吗？他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军事家，是齐国人，传说是孙子的后代，他与一个叫庞涓的人一起跟着一个世外高人学兵法。庞涓出任魏国的元帅后，他深知自己的才能不如孙膑，于是将孙膑骗到了魏国，以莫须有的罪名对孙膑处以膑刑，膑刑就是将两个膝盖骨挖去，又把孙膑打入了死牢。齐国的国王派人将他救回齐国，拜为军师，他于公元前353年和341年用避实击虚、诱敌深入的战法大败魏军。孙膑被庞涓挖了膝盖骨以后就站不起来了，只能坐在战车上指挥将士与敌人拚杀。而你爹不仅有‘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’的大将风度，而且还亲自一马当先率领千军万马与鬼子拚杀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。你爹英武高大，力大无穷，拚起刺刀，十多个鬼子围住他，他都毫不畏惧。你爹当营长的时候，有一次与鬼子展开了肉搏战，他一口气用大刀劈死了十九个鬼子。他虽然被国民党逼得逃走了，但在中国的历史上他将是一个民族英雄。”奋强和小鹃看到娘说这些话的时候，两腮出现了少有的红晕。杜筱倩长叹了一口气后，接着又对奋强说：“如果没有抗日战争，你爹就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，如果没有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，你爹至少也会成为一个著名的数学教授。可是，偌大的中国却没有你爹的安身之地……你爹临逃走的时候，给你留下了‘奋强’这个名字，你没有辜负你爹的希望，你不仅长的很像你爹，而且也像你爹一样聪明，要不是这场运动，你会以优异的成绩轻易而举地考取京都大学，会成为新中国培养出来的数学家，可是这场荒唐的动乱把你们这代人毁了，孙子长得和你小的时候一模一样，他一定会像你爹和你一样出奇地聪明。将来要是形势好了，他一定会有出息的；要是形势不好，再聪明也是白搭。就叫他‘盼曦’吧，期盼着这场荒唐的动乱早日结束，期盼着笼罩在祖国上空的乌烟瘴气早日散去，期盼着祖国的东方早日出现希望的晨曦。”奋强看了一眼安稳熟睡的儿子，叹了一口气，对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的刚刚出生的儿子说：“儿子，爹这一生算是彻底完了，爹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幸运地遇上个好形势，能成为报效祖国的栋梁之才。”杜筱倩和小鹃听了奋强这话，都很难过，于是杜筱倩说：“今天你推了一早晨磨，快早困觉吧。”

奋强出去了，杜筱倩也脱了衣服躺下。小鹃问杜筱倩：“娘，俺一直没好意思问你，你让奋强挑那么多水干什么？”杜筱倩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明天让奋强进山，十天才能回来。”小鹃吃了一惊，就下了炕，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小包，对杜筱倩说：“这是俺为闺女的时候自己攒的钱，有二十多块，俺在和奋强成亲的头一天晚上，俺把这钱交给俺爹，俺爹让俺带着，并嘱咐俺说，等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才能用。你让奋强用这钱去买点地瓜干，别让奋强进山了。”杜筱倩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这年头，咱山里人没有什么进项，每年就指望着这个季节进山挣点钱，有了孩子，以后花钱的时候多着呢，没有钱办什么事都难呀。再说，这几年每到这个季节奋强都进山，你不用为他担心，他会平安地回来的。”小鹃叹了一口气，不放心地说：“多给他带点衣服，别冻着感冒了，多给他带点煎饼，别忘了让他捎着蓑衣。”杜筱倩笑着说：“你放心吧，我都为他准备好了。你心疼男人，我就不心疼儿子？”小鹃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。

杜筱倩被磨刀声惊醒，她睁开眼，见堂屋里亮着灯，他一摸小鹃睡的地方，小鹃不见了，她立即披上袄，到堂屋一看，见小鹃正在磨一把镰刀，杜筱倩莫名其妙地问：“深更半夜你磨镰刀干什么？”小鹃回答说：“听说山里有狼，让奋强哥捎着这把镰。”杜筱倩心里很感动，但又安慰小鹃说：“进山的人很多，奋强会自己找个伴的。再说，奋强进山三次了，也没见到过狼。听上了年纪的人说，好好的人是遇不上狼的，只有运气不好的人才会遇上狼。”小鹃一边继续磨镰，一边说：“不防一万，防止万一，反正带着把镰也不沉。”杜筱倩觉得也有道理，就说：“那我磨吧，堂屋里凉，你在月子里，凉着身子会中病的。”小鹃用手轻轻试了一下镰刃，说：“行了。”

小鹃很快又入睡了，杜筱倩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天放亮了，杜筱倩起来下面条，下好了面条，她叫起了奋强，奋强怎么也不吃面条，杜筱倩说：“咱家再穷，进山也得吃上碗面条呀！好儿子，听娘的话，快吃吧。”奋强没办法了，只好吃起了面条，但当他看到面条里的油花特别多时，又埋怨说：“娘，你放这么多油，这不是浪费吗？”杜筱倩说：“你一进山十天不见油花，娘放不下心呀。”奋强感到两眼发热，没再说什么，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条。

杜筱倩用一块塑料布包好了煎饼，对儿子嘱咐道：“这里面共有一百四十六张煎饼，照你的饭量，最多吃十天，你必须在十天之内回来，否则，我和小鹃都不放心。”奋强听话地点着头，答应着。杜筱倩又指着另一个大包，说：“那张大狗皮我放在这里面了，晚上困觉时要将镢头和镰刀放在身边，每顿饭必须吃几瓣大蒜……”奋强笑着说：“娘，我每次进山你都说这些话，这些话我都背过了，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山，你放心好了。”杜筱倩也笑了，奋强又说：“我的笛子你给我放进去了么？”杜筱倩说：“你的宝贝我能忘了给你放？”

奋强挑起东西上路了，杜筱倩目送儿子踏上那漫长的进山的路，可是奋强走了一会，突然又返回来了，杜筱倩急切地问：“奋强，你怎么又回来了？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东西？”奋强笑嘻嘻地对娘说：“没忘带东西，我想再看看他娘俩一眼。”杜筱倩眼里一热，没有再说话。奋强走到东屋，默默地望了一会正在熟睡的妻子和儿子，然后分别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妻子和儿子。

奋强又踏上了那漫长的进山的路，杜筱倩站在院子门口，一直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远方，才回到屋里。

其实，从杜筱倩起来给奋强做饭开始，小鹃就醒了，杜筱倩和奋强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，特别是奋强回来亲她娘俩，她激动的差点掉出了眼泪，奋强哥对她和儿子多好呀！当奋强离开屋之后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，两行热泪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静静地向外流。

杜筱倩回到屋里想拿尿布，小鹃见娘进来了，赶紧擦掉眼泪，但还是被细心的杜筱倩发现了，杜筱倩默默地坐在炕沿上，过了一会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后，说：“我知道你心疼奋强，不愿意让奋强进山。但我也不是心很，实在是没法子呀。奋强在生产队里累死累活干一天活，只挣十分工，一个工日年终才折一毛二分钱，一年的口粮，连半年也吃不到，咱们山里人没有挣钱的门路，只有进山这条路，就是虎口也得向里进啊！”小鹃听了这话，知道娘是误解了她，就急忙解释道：“娘，俺没有埋怨你心很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，你和俺一样疼爱奋强，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？我哭了是因为两个原因：一个原因是，俺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世道，像奋强哥这么聪明这么有文化的人，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；另一个原因是，奋强的心真好，他走了又回来亲俺和孩子，俺感动的不行就哭了。”杜筱倩听了小鹃的解释后，才知道自己多心了，就抱歉地对小鹃说：“小鹃，是我多心了，请你原谅。”小鹃赶紧说：“娘，你千万别这样，俺受不了，哪有老的向晚辈道歉的。再说，是俺不会说不会道，没有向您说清楚。您是世上最好的娘，您文化高，俺像崇拜奋强一样崇拜您。”杜筱倩笑着说：“我没像你说的那么好，只要咱娘俩能相互理解就好。不过我看得出来，奋强是真心地疼爱你和孩子。奋强像他爹一样心地善良，他爹也像奋强疼爱你一样疼爱我，他爹对我的好，我今生怎么也忘不了。”杜筱倩说到这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，就拿着尿布到堂屋去了。